【TOILET物語】
夜晚的月色最美。
深白月光帶著一抹朦朧展開在無際的夜空,穿透過層層建築和樹林灑落在我身上。柔和銀光觸碰肌膚的感覺有些冷,卻
不會令人感到不悅。儘管只能隔著與眉齊高的小窗向上望去,那悠遠的月色依舊醉人,即便身處清風不願造訪之處。
被困在這裡多久了呢?我蜷曲在溼冷的牆角思考這個問題。久到足以適應濕黏空氣所散發的陣陣惡臭和刺鼻尿味。我捏
了捏 自己的鼻子,說不定我早已失去了嗅覺,又說不定是忘了呼吸。我的腦袋緩慢運作著,相同的疑問不斷敲擊我的意
識。但我 找不到解答。所以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蹲在這裡最舒適的角落,日復一日。
「你知道嗎?這間廁所的傳說。」故作玄虛的聲音自遠處傳來。
身旁的女孩嚥了下口水,率先發言「妳是說那個在夜晚會有沖水聲自空無一人的廁所內傳出的鬼故事嗎?」她的尾音
有些不 穩。我悄悄移近了距離。
「是阿。」她得意的笑「聽說在十多年前,有人在這裡上吊自殺,她的腳晃呀晃的正好踢中沖水閥……」
有趣的故事,我將身體又移近了些。
「結果啊,每當夜晚降臨時……」黑暗中我摸到了根橫桿,我坐在其上打算仔細的聆聽故事,可是腳下卻突然爆出沖水
聲,定睛一看才發現是沖水閥。接下來是一連串慌亂尖叫和腳步聲,隨即恢復了寧靜。
可惜沒能聽完故事,我遺憾的步回工具間。
我選了一個靠牆的角落抱膝蹲坐,塞滿雜物的空間帶給我莫名的安全感,大概是陽光不會穿透進來的緣故,在這個小
空間裡我度過了無數的日子。
※
昏黃晚霞斜射入室內,把整個空間染成橘黃一片。我躲在陽光抵達不了處盯著眼前的女孩,正確說來是蹲在廁所隔間板
的上 方。從她開始大叫撞門已經過了一小時左右,現在只零星傳來疲倦的金屬震動聲。我很想告訴她,就算想撬開門鎖
也只是徒 勞,因為橫放在門外的掃帚正好將整扇門卡死了。
徒勞掙扎了幾下,她終於脫力跪坐在地上。我瞇起眼打量眼前的女孩,被汗水浸濕的淡褐色波浪卷髮散落於制服上,露
出百摺裙外的大腿輕顫,淺茶色雙眸不甘的盯著握緊裙緣的雙手。
我以為她會哭,但她卻只是獨自強忍著。
出於好奇,我打開門鎖。
她用狐疑的眼神四處張望,我腳一踏翻上了置物架上方躲避她的追緝目光。連個影都沒找到的她走向連接外部的大門,
伸手用力拉開木門,門卻絲毫沒被移動半分,於是她試探性的用側身衝撞,但對面只傳來了重物的低沉聲響。
做的真絕。
那道門之外就不是我可以插手的範圍了,我無奈的輕嘆口氣。
忽地,那女孩迅疾回過頭正好和我來個四目相接。
糟了!看來我需要耳塞。
※
女孩的雙眼瞪大的看著我的右半臉--之前不小心被陽光灼傷之處。一陣詭譎沉默瀰漫在我倆中間,而非平常的尖叫。
「對不起,嚇到妳了。」我緩步到她面前。
隔了半晌,她才小心地開口「你是……鬼嗎?」
身旁洗手台上方的鏡子映出女孩的側影,而我所站的位置卻空蕩蕩的。原來如此!如果我死了那這一切就都說的通
了,我恍然 大悟的點點頭。
「嗯,我之前都沒想到……謝謝妳。」我真摯的向她道謝。
「噗嗤!」她輕笑出聲。
像是放下心中大石般,她極不文雅的滑落在地上。
「幽靈都像你這麼有禮貌的嗎?」
她的視線飄向堵死的大門,看來這將會是漫長的一夜。
「我是克雷亞,叫我阿雷就行了喔!」她伸出右手。
我思考了很久「Toilet君。」我的手穿過她的。
接下來的時間,阿雷為了打發時間和我隨意聊著,應該說,是我聽她說,因為我的記憶中只有日復一日的沖水聲和其
他…… 不適合在女生面前提起的事。
說來奇怪,雖說我倆是第一次見面卻能如此相談甚歡,總覺得阿雷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說不定是因為我們很相像吧?
據阿雷所說,她自幼在孤兒院中長大,一直沒有被人領養的她靠著自身的努力考取了排名頗佳的明星高中。聽起來像是
個勵 志的故事,但在言談時她總刻意忽略學校那一塊,有鑑於今天的狀況我並不忍去過問。每個人都會有一兩個不願提
起的痛,又何況是會找幽靈聊天的怪人?
除此之外,我還得知了現在的年代,和一件更重要的事--這裡是高中內的女用廁所。
「可是你應該是男的吧?」她打量著我的上衣,左胸口附近的布料碎裂,只靠幾條纖維勉強相連。「你這件應該就是舊
的男生制服沒錯,可惜看不到學號。」
男子靈魂留戀在女廁確實不太對勁。
「對了,為什麼你會被束縛在這裡啊?我是說,一般的地縛靈不都會有所謂的執念之類的?」吐息間籠罩了一團白色煙雲。
「我不記得了……」月光照向我的側面,反射出銀白色光暈。
一時之間,空氣中只剩阿雷規律的呼吸聲。
「那我來幫你想吧!」
兩個小時後校方人員才發現這裡的異狀,似乎是聽見阿雷一個人在自言自語的聲音,才被吸引過來的。而阿雷,也回去
了她 該去的地方。
我疲憊的縮回氣窗下的角落,柔軟的月光自窗口流洩,微風清爽的拂入室內,好久沒有聞到帶有甜味的新鮮空氣了。
從小氣窗下方觀賞月色是我平日最大的嗜好,每天的天空都不同,相映著我一成不變的日子,但所謂的天空在我眼中也
只不過是一小塊方形罷了。
我享受月光灑落的溫度,許多年沒說話了,似乎無法表達出精確完整的句子,我想起阿雷連珠炮式的說話方式,嘴角不
自覺 的上揚了些。剩下的夜晚顯得漫長,這樣的我是否能夠期待明天的到來?
※
我蹲在雜物堆的下方,這裡是整間廁所最舒適的角落,如果沒有身旁那根外露的金屬門把來礙事,這裡就是完美的了。
塞滿 空間中帶給我莫名安全感,尤其是陽光無法照射進來這件事,每個白天我都在這裡度過。
門縫外的光線消退,我依依不捨的離開工具間,在月亮還沒升高時,小窗下的氣溫簡直澳熱難耐,我只得在廁間中來回
穿梭。
「Toilet君!」阿雷揮舞手上紙捲朝我奔來。
「你快看這個。」她喘著粗氣遞給我十六年前的舊報紙,眼神透露著得意。
社會版的頭條刊載著斗大的標語寫著『女學生懷孕上吊 負心男友不認帳』,而案發地點正在是這所學校的這間廁所裡。
死者是利用天花板上裸露的支架當支撐點,在廁間的最深處上吊自殺。泛黃的報紙只刊載了張模糊的黑白學生照,連當
事人的姓 氏也沒提到,大多的版面都在寫些親友對亡者的哀悼,和一些自稱是專家的人對未婚生子的看法,後頭就沒
有下文了。
阿雷的眼神透露出熱切,我盯著照片,一段回憶展開。
靈堂附近聚滿了黑壓壓的人潮,有我認識的,或陌生面孔。正中央是幅巨型黑白遺照,但因為反光的關係我只看得
到她上勾的嘴角。但其中最吸引我注意力的是在那下方的巨型黑色箱子,在它周圍佈滿了鮮花裝飾。我盯著那口箱
子,黑色的塗料彷彿黑洞般的將我吸入。
手上的香燒到了手指,我這才發現手臂早已僵硬。周圍比較纖細的女同學早已哭成一片,互相擁抱安慰著。我並沒
有加入他們的行列,只是單純的望著她照片中的笑顏。
道士平板的誦經聲混著哭聲,和一些抽抽搭搭的啜泣聲充斥會場,我卻感到世界出奇的安靜,因為我知道,我再也
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左胸口處,有一股重量下沉,我的指甲陷入制服破損之處。
阿雷擔憂的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好一會兒她只是安靜的等待我先開口。
「有一股……奇怪的感覺,這裡好像少了什麼」我指著心口「她是我們班上的女生……她是我的……」回憶到這裡就中斷
了,我感到遺憾。
情緒平復後,我向阿雷敘述這整段回憶,她出神的聽著,難得見她安靜這麼久。過程中,她的表情並沒有太大變化,我
想她 可能對地縛靈的案子先做過了心理準備。
「這樣啊……」她若有所思的頓了頓「雖然案情還很模糊,不果也算是大有斬獲了!」說著又回復了以往的笑容。
的確如此,我鄭重的向她道謝。
「不用謝啦。」她率性的說,嘴角弧度上揚了不少。
「看來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她背過身去朝我揮了揮手。
「下次來我一定會帶一個更大條的線索來。」她雙手用力比出一個誇張距離。
「其實……不一定要線索……」我小聲的說「你平時也可以來……」
對於這麼自私的話,我一說出口就後悔了。雖說現在還沒感受到,但人和鬼相處久了終究會產生負面影響,連面都不要
見才是最好的作法。明知道這些,可是我卻……
她離去的背影停頓了下「當然囉,這裡可是女廁嘛。」語氣中帶有和往日不同的笑意。
※
「你說她是你重要的人?」阿雷一邊吃著手中的洋芋片一邊向我詢問。我注意到她拿洋芋片的手上又多出新的傷痕,但
我每次想問總會被她岔開話題,就像這次一樣。
對於她能夠在廁所進食的詭異行徑我感到佩服,但我還是沒打算說她些什麼。最近阿雷一有空就往我這裡跑,白天時多
半是 像這樣弓著身子躲在比較暗的廁間內。
「而且依你的敘述,你那時所站的位置是死者的重要親信的位置。」
「嗯。」
「依照這些線索來判斷的話,最有可能的就是-」
喉結上下滾動。
「其實你就是那個負心男友。」阿雷說完自顧自的狂笑。
的確,這確實是最有可能的情況,但如果真是如此,我想我就不可能平安的出現在靈堂前了。
況且,還有一件不對勁的事。
「就算確定了我的身分,那和我成為地縛靈應該是兩回事吧?所謂的地縛靈不是因為被土地束縛住而產生的嗎?」
可是如此一來,搜查又回到了原點。
沉默了良久,阿雷用說給自己聽的聲音喃喃自語著「果然應該先找那個才對的,說到地縛靈就應該要想到的,我竟然
笨到沒 想到。」
忽地,阿雷定睛注視困惑不已的我。
「就在這間廁所裡。」
「你平常對哪裡會有特別的喜好或依戀嗎?」
搜查活動定在五點開始,主要是為了方便我行動。
「除了晚上賞月的地方」我指了指小窗下方「大概就是這間工具室了」工具室和小窗的位置正好成垂直成一線。
工具室的門上加裝了一個堅固的大鎖,門板上下狹窄的縫隙也被用紙箱徹底封死。平時的我都無意識的穿透出來,但這
次可能有些棘手。
在我苦思不得開鎖方法時,阿雷似乎被什麼吸引去了注意力,她打量著隔門的四周,不發一語。
「如果說是工具室,封成這樣也太奇怪了,況且……」她搔著下巴喃喃道「這間工具室似乎是新蓋的。」
經她這麼一說我才發現,工具室的隔牆和周圍的相比顏色比較淺,而且門板轉軸的金屬片也和其他不同,是由外面將螺
絲鎖上的。
比較有可能的原因可能是怕裡面的雜物被人亂動之類的,但既然怕有人動又何必大費周章的在廁所裡建倉庫呢?
「反正進去就知道了。」阿雷雙手一攤,大聲宣佈道。
二十分鐘後,門上的金屬片全數被阿雷用螺絲起子拆光。她做了個深呼吸,接著一口氣將門旋開。幾樣物品失去支撐,
順勢傾倒出來,造成了不小的聲響,所幸並沒有人員過來查看。
我忘了提醒阿雷,其實所謂的工具室實質上是一個雜物、廢棄物的倉儲區,所以其上的鎖才會沒人在使用。
狹窄的工具室首次露出了完整全貌,其中凌亂放置許多廢棄物,七橫八豎的填滿眼前的空間,裡頭的世界都覆了一層由
溼氣和 灰塵混合產生的灰泥,這種環境儼然成為廁所生物活動的巢穴。
其中最主要的物品為缺損不全的掃具,上頭的木條已經腐爛發霉傳出陣陣惡臭,有些甚至長滿了昆蟲幼蟲。阿雷向左閃
避腳下湧出的黑灰色蟲流,有些勉強的投向我一個微笑。我正想出聲勸阻她深入,但她只是捏起鼻子,然後用空出來的
手將阻擋的木 枝清除。
越發深入其內的阿雷發現了什麼,隨即轉頭過來「Toilet君,這是什麼啊?」她方開口隨即露出想吐的扭曲表情。這裡
的氣味和外圍比又多了一股濃厚、有點像是死老鼠的氣味。
原來吸引阿雷注意力的就是那個礙事的門把,她著手清除那週遭的垃圾,在使其中之物終於露出了全貌。
那是一扇和櫥櫃拉門一般大的小金屬門,其上的白漆早已龜裂脫落,同為金屬製的門把和門框周圍的鏽蝕導致門的造型
有些變形。
阿雷伸出手,做勢應該是想拉開門扉,手指幾乎構及門把……
「不要動!」我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吼聲嚇了一跳,阿雷也一臉錯愕的僵在原處。
一股沒來由的寒氣自那扇門傳出,我知道那扇門後一定有些什麼,不祥的預感襲來。我無法清楚了解那種感覺,但我
隱約察 覺得到,那是不應該被開啟的……記憶?
「對不起,我想還是由我自己來開好了。」我深吸口氣,走向那扇小門,總不能讓阿雷面對這種未知的風險,這一回,
我必 須獨自面對。
我明白,無論門後到底埋藏多巨大的傷痛,那都是我所必須承擔的。
門上的金屬傳來異樣的冰冷,我止住顫抖的身軀,已經死亡多年的身體相當諷刺的還是忘不掉恐懼本能。
堅定的,我拉開了金屬門,身旁的阿雷倒抽了口涼氣。
※
一具扭曲壓縮的白骨出現在我眼前,部分毛髮和未被分解的風乾血肉還黏在上頭,原本放置眼珠的地方成了兩道大窟
窿,直瞪著我的雙眼。
從他身上所遺留的制服碎片來看,可以確定是我的遺體沒錯。從這個角度觀察自己的死狀真是說不出的詭異,我的全身
不自然 的蜷曲著,曲起的雙腳被我用雙手環在身下,頭和軀幹則是盡力往腿部縮,非常勉強的塞入這個小空間內。這裡
應該是為了方 便檢查水管而設置的空間,而上方的水管不斷落下水滴。
這裡是她最後待的地方,在這裡,由於廁間和門的相對位置阻擋,正巧不會被外頭路過的人撞見。我蹲在廁所最內部小空間的角落,從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得很清楚,她最後呼吸的地方,空氣中依舊瀰漫著她的氣味,儘管是在警察撤離了封鎖線之後。
她離開時的樣子,我始終不忍卒睹,這麼一來她美麗的形象就會永遠留藏在我心中,我蜷曲在這陰暗的角落,等待有人告訴我這一切不過是場騙局,日復一日。
遠處傳來大量腳步聲,待我回神,聲音近的令我不及奔出,情急之下,我躲入後方檢查水管用的小門內,狹窄的空間刮磨我的背部,裡頭的氣味混合著廢水的潮濕陰冷。
外頭隱約傳來金屬撞擊和重物拖行的聲音,待聲音完全消失後我才敢移動。
我出力推著鐵門,它卻依舊紋風不動,我只得改用撞的,門外傳來了重物低沉的回音。一瞬間,我了解到發生了什麼事了。我試著大叫求救,可惜外頭的人早已走遠。
寒冷的水滴奪去我的體溫,也逐漸模糊意識,我下意識習慣性的揪緊心口,制服襯衫被我抓出好幾條破洞。
用這種方式,我的罪是否就能夠被寬恕?好希望,可以再一次……回到那個時候,我緊握手中的紙片,力量自掌心慢慢流失。
阿雷的表情古怪皺緊,雙手壓住口鼻,感覺像硬是壓下到嘴邊的尖叫。我想,我大概一開始就已意識到這種結果,但身體依舊不聽使喚的行動,阿雷可能也是如此吧。
我送給她一個溫柔的微笑,她緊繃的神情終於在一瞬間崩解,腿軟的癱坐在地。我很感謝,她為我做的這些努力。
轉過身向上跨步,我爬到我的屍骸所在之處,冰涼的寒風刺骨,事實上我的骨頭也正刺入我半透明的身體裡。
右胸前的口袋沉甸甸的,我拿出其中的物品-一張泛黃的照片,相片中的三人開心的比出勝利手勢,相片左邊站著一個染紅髮的叛逆少年;右邊則是一名留著半長黑髮的矮小少年;兩人中間的女子一頭蜜色波浪卷髮輕盈的分至兩邊,淺茶色的眼眸露出滿滿笑意。
我已經,全部想起來了,小知。
※
我望著已被水泥鋪平的天花板,那些危險的凸出物早已消失無蹤,好像連小知當年在這裡自殺的種種痕跡都被抹平了
般。
「那是我們高二時的故事了……」
我們的樂團名字叫做AIR,那是希望聽到我們做的音樂的人們都能像得到空氣的溺水者般,獲得拯救。是個非常狂妄的名字。樂團成員依序是:阿烈、小知、和我-裕木。
阿烈是樂團裡的吉他手,有時也會幫忙合音的部份。他那頭亮紅色的頭髮在那個時代無疑是不良少年的象徵,卻也因此在台上的氣勢無人能比擬,加上他活潑外向的個性,總使得他成為團體中最核心的角色,同時也是團長。
小知主司貝斯和主唱,是個溫柔細心的女孩子,但有時也會有任性的一面,像冬天一定要吃冰、吃土司絕不吃土司邊等等,每次團練完她總會大聲抱怨肚子餓了要吃飯。她的存在讓團練室時時刻刻充滿了活力。
而我則是鼓手,自從小知拉我入團後我才開始接觸爵士鼓,所以技巧自然是三人中最差的,也因此時常獨自一人留到深夜。
我們的樂團一直處於只有三人的窘境,導致能演奏的曲子不多,公演機會自然更少,不過三人在一起的那段時光卻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歲月。
團練時間外,我們三人無論做什麼也都在一起。平時最常的休閒即是和阿烈一對一鬥牛,小知此時則會在一旁擔任裁判。每次賽前我們都會打賭輸的人請客,比我高半個頭的阿烈常會在賽前信誓旦旦的發出他的獲勝宣言,而結果也確實如此,但他連一次也沒讓我請過。
在閒暇之餘,我時常為AIR作曲,那是利用三人共同度過的時光為靈感所譜成的曲子。經由小知溫柔抒情的嗓音所唱出的曲子,有如春風輕拂所捲起的那份爽朗青草香,聽過她的歌聲好像任何煩憂都能被拭去一般。
阿烈和小知認識很久了,所以當我聽到倆人在一起時一點也不訝異,事實上我還幫阿烈追小知。
只是,再也寫不出那種清甜的曲子了。
每次瞧見他們兩親密的畫面,我總會下意識的揪緊胸口,再佯裝成沒事的模樣維繫著三人的幸福。
但是不久後,樂團解散了。
原因是因為小知懷了阿烈的孩子。
我無法忘記小知徬徨無助的告訴我這個消息時臉上的表情,也無法忘記那個下著冷雨的夜晚。
小知的肚子一天天再也藏不住秘密,在那個盛夏的夜晚,小知獨自一人來找我,她被雨淋的渾身溼透,雙眼無神的望
向我的方向,雨水自她臉頰處滑落。
我伸出手,想摟住她瘦弱不堪的身體,手卻在半空中僵住了。
我無法接受,她懷裡有另一個人的孩子。
那時我才發現自己的自私,我總會不禁去想,如果那時我能夠對她再說一句打氣的話語,一切是否就會不同?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小知,下一次,就是她冰冷的遺體了。
※
「如果我那時願意抱住她、說幾句安慰的話,說不定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我的聲音在顫抖,雙頰處溫熱液體滑
落,我才知 道原來幽靈也是會哭的。
「真希望還能回到那個時候……」我喃喃。
阿雷安靜的坐在原地,單純聽我把故事說完。
「不可能回得去的。」她淡淡的說,神情彷若另一個人。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如此懦弱的我是無法挽回任何東西的,我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事情一旦發生就不會改變了,就因為過去的傷痛無法消去,所以才要去追求幸福的未來啊!」
「可惜我已經沒有所謂的未來了。」我所能做的只不過是蹲在這個空間裡罷了。
「對我這種人,死了成為地縛靈不過是剛好,可以藉此贖……」
「你這個自私的傢伙!」阿雷用輕視的表情瞪著我。「只不過是為了所謂的救贖放棄了一切,你知道你死了鐵定也是有
人會為你流淚的嗎?」最後一句話她幾乎是用吼的。
「你根本就沒有錯!」她的聲音迴盪在四周。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如果不是我就不會……」
「如果我能更有擔當些就好了……」
「都是因為我,才會……」
「你這個笨蛋,就是因為你太溫柔了啦。一般人遇到這種事也會和你一樣的啊!為什麼你偏偏要去爲別人的死亡負
責?」
她的聲音帶著鼻音。
「你這個笨蛋,就是你太笨了才會在這等了十六年。」阿雷邊哭邊揮拳打我的腹部,但只擊中了一團空氣。
「妳還不是,有煩惱都不說出來,一個人悶在心裡。」我吼回去。
「都不為自己的事哭,卻為別人的事掉眼淚,這算什麼!」我趕緊摀住口,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阿雷的臉閃過訝異和一絲……驚喜?巨大的沉默橫在我倆中間。
她是無法說服我的,我很感謝她那些安慰的話語,但這樣就已經足夠了。如果沒有罪我就不會被困在這裡了,我將會
守在這裡,不斷重複那個夢魘,直到贖清的一天。
過了半晌,阿雷首先打破沉默。「你知道地縛靈是如何形成的嗎?」
見我沒有回答,她接著說了下去「所謂的地縛靈是指對人世或事物產生了極大的留戀而無法解脫的靈魂,可以說是一
種深切的 思念。」
「絆住你的東西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而是你對小知的愛。」
我聽見,鐵鍊碎裂的聲音。
※
一團柔光阻隔了廁所的溼黏空氣,溫暖光芒自我的皮膚發出,卻首次不會感到刺痛,週遭充滿了安詳和平靜。
隱約地我好像聽見了小知的歌聲,輕柔的自上方拂過,那是我們的歌。
阿雷對我投了一個溫暖的淺笑,身影逐漸和記憶重疊,我突然明白她那股沒來由的熟悉感是怎麼回事。
我盯著她淺褐色的眼眸。
「果然……和她媽媽很像。」
眼皮很重,我闔上了雙眼,今晚大概會有個好夢吧?
自介 21804 李昀
搖盪輕狂的十六歲,對文字的掌握度仍有許多不足、對肝不夠愛護的十六歲。這次嘗試不同題材,場景主要是以學校
某間女廁 為參考,但也請別因此不敢上廁所才好。感謝您願意閱讀至此,若有人對於這個故事感到一絲樂趣,那將是
我最大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