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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課 在迷宮中仰望星斗 政治人的人文素養 龍應台

一、雜文

1.狹義:文人借來做批評社會的武器,希望社會改革進步。具有短小精悍的體型、潑辣雋永的本質與銳利前進的氣勢等特色。

2.廣義:瞿秋白:「雜文是文藝性的社會論文。」雜文的書寫常介於個人感受及嚴肅社論之間,常旁徵博引,呈現一個人的獨到見解。

二、野火集與龍應台

1.      野火集命名的由來是龍應台本著知識分子的道德勇氣與社會良知,再加上讀者的鼓勵,開始一系列探討社會上許多被大家見怪不怪的現象。她說:「取『野』,是希望放得開,不受傳統觀念的束縛,對事情提出新的看法;『火』,是取其熱力,希望把大眾冰封已久的心靈,重新搧熱起來。」龍應台用此說明她對這個專欄的期許。於是,中國人,你為什麼不生氣、美國不是我們的家、生了梅毒的母親、幼稚園大學、不要遮住我的陽光……,一篇篇有著聳動標題,就像野火般炙熱的評論性文章,陸續在中國時報刊了出來。

2.      西元一九八四年,龍應台一篇「中國人,你為什麼不生氣」的個人投書刊出後,回應不斷,在那個沒有網路、電視只有三臺、報禁未開的戒嚴時代,「野火」的影響力靠口傳、靠影印、靠大字報,也正因此,隔年野火集成書上市,短短二十一天再版二十四次,讓「野火」成了一個時代的共同記憶。詩人余光中在一次演講中,提到當代的女作家,曾以「龍捲風」來描述野火集造成的震撼。

3.      野火集轟動之後,龍應台就去了歐洲,她在歐洲浸淫於另一種文明與另一種理性社會的視野裡,在美國、臺灣之外,又增加了不同的參考座標,也影響了她的寫作風格。作者曾言:「四十歲以後的寫作,我看到一個同樣的現象,但憤慨不再了,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求知欲,看到一個現象,我會留意現象之所以產生的來龍去脈是什麼。」在歐洲居住,她深刻感覺自己就是中國人。在這段期間,她寫了人在歐洲、百年思索等書。旅居歐洲十三年,作者對社會、文化的使命感依舊,但在剖析問題時,加入了宏觀的視野和歷史的深度,致命的星空一文正足以反映此時期作品的特色。

三、注釋補充

※天問

  天問是屈原思想學說的集粹,所問的都是上古傳說中不甚可解的怪事、大事,詩人提出一百七十多個問題,涉及「天地萬象之理、存亡興廢之端、賢凶善惡之報、神奇鬼怪之說、政治哲學、倫理道德、人物神話」,他似乎是要求得一個解答,此詩表現屈原思想的博大和探索真理的熱切。

1.曰: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隅隈多有,誰知其數?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屬?列星安陳?出自湯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幾里?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

語譯:遠古開初的情況,誰把它傳說下來?那時天地還未形成,根據什麼去考訂?……天的角落和彎曲的地方很多,誰能知道它的數目?天在哪裡跟地會合?十二時辰怎樣劃分?太陽、月亮懸掛在什麼的上面?眾星陳列在什麼地方?太陽從湯谷日出,從蒙汜日落,從白天到晚上,行走了多少里?月亮有什麼本領,能夠死而復生?那個黑影是什麼?是兔子在它的腹中嗎?(顧菟:後借指月亮。)

2.日安不到,燭龍何照?羲和之未揚,若華何光?何所冬暖?何所夏寒?焉有石林?何獸能言?……一蛇吞象,厥大何如?

語譯:太陽哪裡照不到?什麼地方用得著燭龍照耀?羲和還沒有揚起鞭子趕載著太陽的車子出來,若木的花為什麼能夠發光?什麼地方冬天溫暖?什麼地方夏天寒冷?哪裡有石頭樹林?什麼禽獸會說話?……一條蛇能吞下一隻大象,牠有多大?(燭龍:人面龍身,口中銜燭,在西北無日之處照明於幽陰。傳說他威力極大,睜眼時普天光明,即是白天;閉眼時天昏地暗,即是黑夜。

四、字義比較

 

字 形

字 義

詞 例

1.

質樸,不加裝飾

讓孤獨籠罩,與隱藏最深的自己「素」面相對

「素」面華衣而拜(杜光庭•虬髯客傳)

可以調「素」琴,閱金經(劉禹錫陋室銘)

白色的

春冬之時,則「素」湍綠潭(酈道元•水經江水注)

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古詩十九首)

向來、平時

兩生「素」賤其人,力拒之(宋濂•秦士錄)

文靜「素」奇其人(杜光庭•虬髯客傳)

「素」善留侯張良(史記•鴻門宴)

素交、故舊之誼

非有平生之「素」(蘇軾•留侯論)

本、性

引氣不齊,巧拙有「素」(曹丕•典論論文)

白色的生絹

十三能織「素」(孔雀東南飛)

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上山採蘼蕪)

信件

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飲馬長城窟行)

空的、平白的

尸位「素」餐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詩經魏風伐檀)

有實無名的

然則孔子之春秋,「素」王之業也(王充論衡)

2.

憑藉

使我們能「藉」著星光的照亮,摸索著走出迷宮

襯墊、依托

相與枕「藉」乎舟中(蘇軾•赤壁賦)

此所謂「藉」寇兵而齎盜糧(李斯•諫逐客書)

假借,藉言猶藉口

喋血山河,「藉」言恢復(連橫•臺灣通史序)

雜亂(ㄐㄧˊ)

肴核既盡,杯盤狼「藉」(蘇軾•赤壁賦)

3.

直的(ㄗㄨㄥ)

頭上就有「縱」橫的星圖

全是「縱」橫的殺氣(蔣勳•我與書畫的緣分)

釋放(ㄗㄨㄥˋ)

「縱」虎歸山、七擒七「縱」、「縱」囚

乃誓療之、「縱」之、順之(龔自珍•病梅館記)

 

施放(ㄗㄨㄥˋ)

瞽叟從下「縱」火焚廩(史記•五帝本紀)

不加拘束(ㄗㄨㄥˋ)

「縱」一葦之所如(蘇軾•赤壁賦)

即使(ㄗㄨㄥˋ)

「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史記•項羽本紀)

「縱」有健婦把鋤犁(杜甫•兵車行)

「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柳永•雨霖鈴)

4.

深遠

那欲言又止的文字裡幽「渺」的意象

水面遼闊

「渺渺」兮余懷,望美人兮天一方(蘇軾•赤壁賦)

渺小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蘇軾•赤壁賦)

時地遠隔,模糊不清

一別音容兩「渺」茫(白居易•長恨歌)

5.

說、談,動詞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把酒「話」桑麻(孟浩然過故人莊)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李商隱夜雨寄北)

言語,名詞

悅親戚之情「話」(陶潛•歸去來辭)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故事

「話」中說杭州府有一才子,姓李名宏,字敬之(警世通言•蘇知縣羅衫再合)

五、字形辨析

★相同偏旁

怛、小魚、蟧、鷯、

叨、病、動、山、捕、水、懊

顧、魎、漁、蜘蛛、誣、車

人命、髮、窺蠡測槨、玉涫涫(水沸騰貌)、 妠(體態美好)、病鍵(車轂端上的鐵箍和車轄)

、肉牽羊、克、肝、黃

子手、畫、飯、人文萃、合、巿、樊木、溝、狡炙人口

羅匪易、贈、慚媿)、馬坡、馬、偉、儡、硊、胸中壘、魑魅魍魎

、刑風、色妙才拳道、胚、懈 、危、心曠神笑大方、欺紿)、此良辰、甘之如

千絲萬、衣著襤、篳路藍)、勸不聽、骨蝕髓、佝、傴、樓、黔囉、培抱、竹、敝衣草 陋、

住、腦、(棱)角

徨、胱、樣、晚、沱、示、撻、砰、舟、牛、毀、英、臂、依山)水

、姊、鬼、寤、目韐(古祭服上皮製蔽膝)

六、成語集錦

1.眾說紛紜:說法不同而又雜亂

義近:各說各話

反義:異口同聲、眾口一辭、意見相同、異口同辭

2.驚天動地:形容聲音很大。後用以形容聲勢驚人

義近:震天駭地、隱天動地、撼天震地、驚神泣鬼、震古鑠金

反義:無聲無息、微不足道、寂天寞地

3.草菅人命:視人命如草芥而任意摧殘

義近:殘民以逞、率獸食人、魚肉百姓、塗炭生靈、暴虐無道、戕摩剝削

反義:悲天憫人、視民如傷、民胞物與、仁民愛物、愛民如子、痌瘝在抱、體恤民瘼、己飢己溺、真誠惻怛

4.鑑往知來:觀察過去的事實,便能推知未來可能的變化

義近:觀往知來、見出知入

5.妄自尊大:驕矜自大,自命不凡

義近:妄稱尊大、妄尊自大、夜郎自大、傲慢狂妄、不可一世、心高氣傲、目中無人、自命不凡、自高自大、狂妄自大

反義:妄自菲薄、自輕自賤、屈己待人、謙恭有禮

6.利慾薰心:貪圖名利私慾而蒙蔽了心智

義近:利令智昏、重利忘義

反義:見利思義、見得思義

7.南轅北轍:指本要向南,但卻駕車往北行,離目的地越來越遠。比喻行動和想要達到的目的相反,或比喻遙隔兩地

義近:背道而馳、北轅適楚、北轅南轍

反義:有志一同、同心同德

七、政治名言

1.      政客會想到下一次的選舉,政治家則會想到下一代。(美國克拉克)

2.      國家最尊貴的成員是誰?是誠實正直的巿民。(德國歌德)

3.      受愛戴的君王在臣民心中擁有的權威,比篡奪者的暴政能擁有的強千百倍。(法國盧梭)

4.      越是美德統治的地方,越不需要才能。(法國盧梭)

5.      用暴力證明自己強悍的人,實際上是愚蠢而虛弱的。(朝鮮諺語)

6.      一個國君的光榮與其說取決於燦爛的王冠,毋寧說取決於人民的幸福。(法國維拉斯)

7.      一個人可以用刺刀搭起自己的寶座,但他卻無法坐在上面。(英國威廉•拉爾夫)

8.      廣施仁政,博愛樂民。精心治國,天下歸心。(印度瓦魯瓦爾)

9.      熱愛人民是最必要的品德,只有真心實意地愛人民,才能耐心解決各種問題。(印度甘地)

10.  誰忘記了百姓,誰就會被百姓遺忘。(古羅馬賀拉斯)

11.  政之所興,在順民心;政之所廢,在逆民心。(管子•牧民)

12.  上君盡人之智,中君盡人之力,下君盡己之能。(韓非子•八經)

八、課外閱讀

孟子•公孫丑上

  孟子曰:「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溼而居下也。如惡之,莫如貴德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國家閒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詩云:『迨天之未陰雨,徹 彼桑土,綢繆牖戶。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今國家閒暇,及是時,般樂怠敖,是自求禍也。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

語譯:孟子說:「行仁政國家興盛,民生安定,就獲得尊榮;不行仁政國家就衰敗,則招來恥辱。如今有人厭惡恥辱卻又安居於不仁,這就像厭惡潮溼卻又安居在低溼的地方一樣。如果厭惡恥辱,還不如崇尚道德,尊重賢士,讓賢人在位做官,有能者擔任官職辦事。國家太平無事,及時修明政教刑法,這樣即使是大國也必然會怕它了。詩經上說:『趕在天還沒陰雨,剝取桑根的皮纏結修補通氣孔及出入洞。今後在此樹下的人,還有誰敢欺侮我呢?』孔子說:『做這首詩的人,是知道防患未然之道的啊!能治理好他的國家,誰還敢欺侮他?』現今國家太平無事,卻趁這時候任情作樂,怠惰遨遊,這是自找災禍啊。禍與福沒有不是自己找來的啊!詩經上說:『永遠配合天命,自己求來眾多的幸福。』太甲說:『上天降下災禍,還有辦法躲避;自己造下罪孽,那就別想再活存。』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徹:通「撤」,剝取。桑土:指桑根之皮。土,音ㄉㄨˋ,通「杜」,根。般:音ㄆㄢˊ,大也。太甲:書經篇名。)

發現臺灣發現我   龍應台 (選自看世紀末向你走來)

怎麼辦?

把彈簧墊掀起來,就找到了毛病。這是一張巨大的床,中間支撐的梁木斷了,斜插在地毯上。沒有客人的時候,孩子們把這張客房裡的床當作體操墊,木樑都給蹦斷了。床墊傾斜,客人得像壁虎一樣努力貼著床面,才不致於滑下來。

怎麼辦?

華德和我分別站在斷梁的兩邊,打量那毛鬚鬚的斷裂處。半晌,我說:「不難!拿一疊雜誌來墊在下面就可以。」

他驚奇的看著我,似乎聽見了什麼荒唐的笑話,說:「我在想……測量木梁和地板的距離,我需要量尺;斷的地方要用兩個木樁支持,我需要電鋸和六公分乘六公分的木頭,連接木樁和大梁嘛,得用上五公分長的螺絲釘,還有專門修補木製品用的強力膠……」

我驚奇的看他一眼,覺得好笑:「那不是很費時間嗎?一疊舊書一樣可以撐著,我們唯一要決定的,是該用你的經濟學月刊還是我的文學雜誌,對不對?」

「可是……」他搔搔頭,似乎作夢也沒想到世上有這種解決問題的辦法,「可是可是……那樣床還是壞的,並沒有修,不多久又會塌下去,不結實……」

我到儲藏間去找舊雜誌,真多呀,小說世界、紐約書評、歐洲事務、明鏡周刊、文學月刊……當我抱著沉沉的一疊雜誌回到床邊時,他正勾身跪在地上,手裡拿著尺,腳邊擺列著電鋸、木塊、螺絲釘、強力膠、我叫不出名字的什麼工具……還有,清理善後用的吸塵器。

夫妻同甘共苦嘛,他趴在地上修床,我就坐在地上翻讀雜誌。當他把床修好了的時候,我也翻完了最後一本。他用手臂壓壓已經復原了又可以用上一百年的床梁,滿意於它的堅挺,一邊收拾工具一邊笑著說:

「你,是個臺灣的孩子。」

我也笑了,對,我是一個臺灣的孩子。

在我的文化裡,我可不是唯一用雜誌修床的人。要聽證據嗎?在臺灣一個杜鵑花夾道的大學校園裡,一位來自蘇格蘭的客座教授曾經對我說:

「中國人可愛極了!我跟總務處說宿舍裡的床斷了一隻腿,不能睡人了,拜託趕緊修理――當天晚上就來了個工友,帶了四個磚頭……」他縱聲大笑。

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笑;磚頭和雜誌,都是解決人生困境的權宜之計。奇怪的毋寧是,為什麼這些西方人不偏好方便的權宜之計?

住在臺北的時候,有個鄰居要搬家。不遠,不過從城南遷到城北,但畢竟也是一家四口,從尿布、三輪車到針線鈕釦、筆筒、打字機、碗盤瓢匙,那打包的工夫可夠瞧的。說是卡車要來的那天早上,我踱過去,想在混亂中或可幫點忙。沒想到,光腿的孩子在地上打滾,尿片還在櫃子裡,針線鈕釦還在抽屜裡,打字機還在書桌上……

「怎麼?」我問,「卡車今天不來?」

「來呀!」主人正就著水漕洗碗,「馬上到。」

「那……」我望著那一屋子的琳瑯滿目,著實困惑,「東西不打包?」

「無所謂啦!」主人說,「路程短短。」

在我的搬家經驗裡――那自然是在美國,不管遠近,搬家前的打包要好幾天的工夫;想想看,每一只玻璃杯,每一只碗,每一個磁盤陶鉢,都得用幾層紙密密包裹,然後一一裝箱,一個廚房就要花上一天的時間。即使是搬家公司的彪形大漢,也要好幾個鐘頭。

卡車來了。幾個年輕小伙子衝進門來,和主人一家大小同心協力的動員起來。我懂了:抽屜,裝滿了針線鈕釦、迴紋針、橡皮圈、口香糖、原子筆,就這麼原封不動的擺上卡車;打字機,裹上一圈毛毯,就塞在衣櫃腳下;鍋盤碗筷擱進小寶貝的塑膠澡盆裡,蓋上一條太空被。

那琳瑯滿目一屋子的東西竟然全塞進了卡車,主人愉快的向我揮手。卡車起動時,那抽屜裡的、衣櫥裡的、澡盆裡的,所有的東西都開始滾動搖晃,發出匡噹嘩啦的巨響。

那匡噹嘩啦的巨響,一卡車的滾動搖晃,竟然像一個熟悉的夢境。我怎麼會忘記了呢? 十四歲那年,我們的卡車不也這麼匡噹嘩啦的從苑裡駛進茄定?十一歲那年,我不也幫著母親把碗盤塞到澡盆裡,然後隨著卡車搖晃滾動的從高雄駛進苗栗?八歲那年,不也曾擠在卡車司機旁匡噹嘩啦的從高雄城東搬到城西?五歲那年,母親用一床老舊發黃的蚊帳把我裹起來,塞在卡車一角,從新竹睡到高雄,不記得那匡噹嘩啦的巨響。三歲那年……

到了,總是有破盤破碗的。無所謂啦,丟了就是。反正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值錢的,都留在大陸老家啦!哼,那些個博物館擱在玻璃櫃裡面展覽的碗啊盤啊,當寶貝似的,在老家是放在牆根餵貓狗的,不當一回事。母親驕傲的說。

在唐、宋的盛世,中國人搬家是不是也這麼「無所謂」的匡噹嘩啦呢?西方人搬家又為什麼那麼小題大作放不開呢?

三月,德國大學放寒假,是我每年返回臺灣的時候。下了好幾天細雨,終於放了晴,二哥說,「走,到復興鄉去看看工地!」母親接口,「咦,不是說大漢溪修橋,過不去嗎?」二哥笑笑,「總有辦法的!」

我們就鑽進了他的進口自排福特車,沿著大漢溪邊的公路走。我說:「橋要真封了,過不去的話怎麼辦?」二哥笑笑,「總是有辦法的!」

在離橋兩百公尺的地方,豎著一個牌子:「施工中,橋梁暫時封閉」。遠遠看著橋,七七八八的工程建材堵著橋口,確實是不通了。

「為什麼施工單位要等到距橋兩百公尺才肯立一個牌子?他們難道不能在二十公里之外的交通要道警告人家?」我忿忿不平。從桃園到這裡,我們已經開了近一小時的車。

二哥笑笑:「總是有辦法的。」

前頭一輛車,在牌子後邊消失了。我們緊跟著過去,原來,就在那宣告「封閉」的牌子後邊,一條新路已經被壓了出來。

沒人跟我一樣,看著牌子生氣;他們只是站在牌子下四周眺望一陣,毫不猶疑的開向溪底,闖出一條路來。

極寬闊的河床,中間只有一灣窄窄的溪水,怪手在上游隆隆作響,不停的挖掘。河床地崎嶇不平,福特車身又低,底盤不斷撞上突起的泥地,令我全身起雞皮疙瘩。經過積水的泥潭,泥水濺得車窗一片糊爛。我不時的咒罵二哥;這種車不是開這種路的,陷進爛泥裡怎麼辦,四十多歲的人怎麼還做這種不經考慮的事……。

他只是笑:「路是人走出來的,而且,要死也不只我們一個。」

真的,身後有一長列車隊,全是小汽車;天哪,這些人都信仰「路是人走出來的」嗎?

一個比池塘還大的泥坑橫在眼前。不知是哪個氣度恢宏的開拓者已經在大泥坑上擱下兩條窄窄的木板,寬度剛好夠汽車的輪胎險險的輾過。

前面那輛小紅車裡鑽出了個人,走到泥坑那頭,開始指揮。小紅車戰戰兢兢的,滾上木條,凌空了,一寸一寸的往前移動。車隊裡的人全鑽了出來,站在泥濘的河床上,興高采烈的看著熱鬧。小紅車後輪著地的時刻,觀眾給予熱烈掌聲,竟是一片同仇敵愾的歡喜。

顛顛簸簸,翻山越嶺似的,車隊在河床上折騰的匍匐前行。過橋只需要三分鐘的路程,現在用上了一小時,終於到了彼岸。

二哥得意了,「你看,」他說,「路是人走出來的,沒錯吧!」

我猶自目瞪口呆的往後望著:河床上的車隊,一隻一隻泥龜似的,歪歪斜斜的爬過來。

我決定自己開車。

在德國,趕路的時候,我可以開180公里的時速,但一直沒有勇氣在臺灣開車。怕。連爬帶滾的行過大漢溪之後,我想,嘿,我也是個臺灣的孩子,咱們一塊混混吧!

所以就上了路,是個桃園的夜晚。華燈初上,一片流動閃爍的繁華熱鬧。行駛在燈紅酒綠的市區中,困擾我的,竟然不是那擁擠的人群,也不是那竄來竄去不可捉摸的摩托車,而是,說出來你或許覺得可笑――我老是找不到紅綠燈!沿街矗立著一個比一個大的招牌,招牌上閃著千奇百怪的霓虹燈:皇宮KTV的燈滴溜滴溜的繞著打轉,春風理髮廳的燈魔幻似的旋轉又旋轉,藍寶石舞廳、全家福海鮮館、大時代咖啡廳、夢露賓館……簡直是一片絢麗的燈海。在這樣一片漩渦似的刺激性極強的五光十色的燈海中,我的眼睛忙不過來;紅綠燈在哪裡?

前面有一個什麼警燈在閃爍,讓我習慣的緊張起來――是修路?警車?救護車?消防車?要不要讓路?尋找燈的來處……天哪,是「真壞戒」檳榔攤!為了在絢爛的燈海中更絢爛,賣檳榔的人在攤子上裝了閃爍旋轉的警燈。

每段街都有個檳榔攤,每個檳榔攤上都閃著荒謬的警燈。我一感覺到警燈的閃爍就下意識的緊張戒備,然後又安慰自己這只不過是「真壞戒」檳榔。帶著這種牙疼似的內部抽搐,上了高速公路。

高速公路,另有一番文化,我早有準備。切入超車、不斷蛇行換線道、大卡車大巴士占用快車道、計程車尾追不捨……沒有什麼了不起。我開得很穩、很快樂,在家的感覺真好,啊,我愛吵雜的醜陋的臺灣,聽聽莫札特吧,反正車速慢了下來,前面顯然開始堵塞,莫札特的長笛像空中掠鳥拉出的弧線,流利優美。

然後,我睜大著眼睛,不相信這樣的事會發生:路肩,有人開上了路肩,路肩超車。一輛,一輛,又一輛,毫不猶疑的,在路肩上奔馳。

兩眼發直,我聽見自己發出長長一聲「啊――」;是驚駭,或竟也是讚嘆。如果路肩都能走,朋友,這世界還有什麼不能走的路、不能做的事?我輸給你,臺灣的孩子。

坐在福華的中庭咖啡座裡,聽出版的朋友說文學的書如何如何的沒有人買。「社會多元的意思,」他說,「就是說,沒有人願意連續的坐上兩小時看一本讓腦子累一點的書。」

「別難過,」我安慰他,「你看那邊櫥窗裡那個東西,也一樣沒人買。」

那是一把義大利進口的雨傘,標價兩萬元。

「哈,」他輕蔑的笑起來,「那個東西,有人買!」

咖啡座上坐著化妝明豔、穿著入時的女人,疊著玻璃絲襪的腿,優雅的啜著咖啡。好幾個穿白襯衫、深色西褲的男人對著手裡的大哥大說話。其中一個,竟然是些許年不見的大學同學。

「還在高中教歷史嗎?」我問。

「不教了,沒前途。」他說,把大哥大熟稔的插進褲袋裡,「現在搞營造,包工建橋開路之類的。」

「營造?」我驚訝,記得他當年穿著長袍馬掛,在講臺上表演相聲的樣子,「你學過營造?」

「沒有。」他搖頭,然後解釋,「就好像學游泳,先下水,搞溼了自然就會。我也沒什麼資金,先是搞股票賺了點橫財,就投資營造。在臺灣嘛,反正就是有一分錢,做八分投資,講十分的話……」

「冒險嘛!」他笑著,帶著點自我嘲弄的味道。

大哥大嗶嗶響起。

有人按鈴。又是個穿綠制服的德國警察。又怎麼了?我沒好氣的瞪著他。

這一回,是因為我停在車庫門前的車,車尾突出,「侵占」了人行道大約十公分的空間,妨礙行人過路。

「請您將車子駛進車庫,或著停到路邊去。」他面無表情的說。

我用最毒的眼神看著他――老兄,這人行道起碼有一百廿公分寬,再蠢的胖子也過得去。你停下巡邏車來干涉我,只不過因為這十公分的「脫序」觸犯了你尊崇秩序的原則和習慣。

你是一個秩序和原則的動物。

我忿忿的盯著他,然後,很勇敢的――把車移走。

我能說什麼?十公分是侵占,一公分也是侵占。

澳洲來的伊蘭在電話上絮絮不休:「院子裡那株松樹掉針掉得厲害,掃不勝掃。又遮了陽光,我們打算明天把它砍了……」

「不行不行,」我急急打斷,「在這個國家裡,砍樹要先申請,尤其是老樹大樹,不能說砍就砍的。」

「可是,這樹是在我們自家院子裡――

「自家院子裡的樹你也沒有自由說砍就砍,樹,是國家人民共同的財產,懂吧?」

「啊,」伊蘭在那頭說,「咱們澳洲也有這個法那個法的,可是沒人太認真――

「那是因為你們澳洲人,」我笑了,「是犯人的後裔呀……」

伊蘭顯然一點兒也不覺得好笑,很認真的說,對,來德國半年,使她深刻體認到澳洲人無法無天的個性,十足罪犯的壞胚。然後我們彼此唱和的抱怨:是啊,德國是那麼一個不自由的國家,人民沒有脫序、違法的權利,簡直令人苦悶極了。

電話又響起來,這回,是婆婆:「考慮半天,這個周末不能去看你們,準備時間不夠……」

可是,現在才星期三呀,只不過是兩個小時的車程,帶支牙刷來不就完了嗎?

「不成呀,我的花要找人澆,玫塊正要剪枝,乾洗店的衣服要取回來,清潔婦星期四要來……」

又來了。老人家簡直像加了熱的年糕,黏糊糊緊緊粘著鍋底,很難把他們從家扯開。

「我們年紀大了,總是慢嘛。」她說。

我熟悉另一對老人家,年紀也大了,卻具有後備軍人枕戈待旦的彈性,隨時待命開拔。那是我的中國父母。

有一次,我從臺北打電話到臺南,請七十來歲的父親得空時北上一趟,處理一點小事。擱下電話,幾個小時之後,門鈴響,父親出現在門口,手裡拎著行李――一只縐巴巴的塑膠袋,看起來包過青菜,包過舊鞋而現在裡頭裝著一套換洗的內衣褲、一支牙刷、一本書。他很高興的望著我笑。

又過了幾年,但我知道,若是我現在撥個電話回臺灣,請父母搭下一班飛機來德國,他們會毫不猶豫的立即動身。真正需要的時候,他們只要拎起一支牙刷就可以到天涯海角;真正需要的時候,沒有牙刷也能走。

為什麼呢?為什麼我的德國父母非有萬全的準備不貿然行動,而我的中國父母,在四十年的安定歲月之後(四十年的人生,不能算短吧?!),仍舊能適應萬變、說走就走,像個一無所有、無牽無掛的「羅漢腳」?

臺灣人的個性中有一種驚人的彈性。

用雜誌和磚頭修理木床的權宜之計,是一種彈性。「將就點吧!」我們常說。「過得去就好!」我們常聽說。把滾動晃動的抽屜擺上卡車匡噹嘩啦的搬家,是一種彈性。「沒關係啦!」是我們的口頭禪,「請裁請裁啦!」是最友好的用辭。抓起一支牙刷就可以浪跡天涯,是一種彈性。「四海為家嘛!」大家彼此安慰,拍拍各自的肩膀。

這種彈性像水,碰到山就往谷底流下去;也像草,砥到石磚就從縫裡鑽出來。街市燈海太令人眼光撩亂了嗎?檳榔小販就裝置更刺激人耳目的警用燈。高速公路上堵車了嗎?路肩就成為康莊大道。「此路不通」的牌子掛了出來?且慢,咱們給他開出一條路來。

大漢溪河床上那條蜿蜿蜒蜒、崎嶇不平的泥路,那大泥坑上兩道單薄的木條――究竟是臺灣孩子的缺點還是他的成就?我的意思是說,你要譴責他的違法脫序,還是讚美他的勇於闖蕩、不怕阻撓?

這是個森林裡的小木屋,我們坐在火焰熊熊的壁爐邊看書。他在讀一篇報導:從前東德公安部的祕密忠誠資料現在在太陽下攤開,好像你突然翻開一個久置溼苔上的石塊,陰溼處的惡形惡狀的爬蟲全現了出來。德國舉國上下在追討從前為祕密警察工作的線民……用日爾曼人一貫的鍥而不捨的精準,面對自己不愉快的過去。

我在讀「天下」出版的發現臺灣;已經是第二遍了。

不瞞你,我沒讀過臺灣史。

臺灣的孩子沒讀過臺灣史?正是。我讀過中國歷史、英國歷史、美國歷史、德國歷史、猶太人的歷史、吉普賽人的歷史……可是,我不曾讀過臺灣史(其實不必對你覺得羞愧,因為我想你八成也沒讀過);我們一直不太把臺灣當一回事。

讀發現臺灣的感想,就好像,這臺灣的孩子我已經認識了一輩子的時間,卻第一次看見屬於他的照片簿。簿子裡有發黃的照片,照片下面有母親的手跡,寫著孩子胎記的顏色、第一次摔破頭的地方、上學時走過的路、第一篇作文……。對著照片本子我輕聲「啊」了出來,「對,他就是這一副德性,原來如此――

黯黃的照片再度提醒我:臺灣是一個移民社會。三百年前在狂風巨浪中踉蹌上岸的是移民,四十年前從擁擠不堪的軍艦上倉皇入港的,是移民,也是難民。對移民,這海島是個供人開發掠奪的地方;對難民,這是一個暫時歇腳的地方。移民的開發心態,使原本樟木產量舉世無雙的臺灣今天看不見幾株樟樹;難民的苟且心態,使人口早超出五百萬的大臺北到九○年代還沒有一個暢流的捷運系統。

是因為,當初來的時候,草莽初闢,搭個竹篷就得睡一家大小,所以養成了用磚塊和雜誌修床的習慣吧。(華德指著修好的床說:「這床還可以用上一百年!」我說:「誰管一百 年以後的事?」)是因為,唐陶宋瓷都在「老家」,所以不在乎匡噹嘩啦的搬家,摔破幾個大同磁碗吧。難道不是因為,當年從湖南流離到浙江,從浙江顛沛到海南,從海南亡命到臺灣,身上唯一的財產是奶奶臨行密密相縫的一只布鞋,難道不是因為那流離顛沛的命運,所以我年邁的中國父母到今天還保留了適應飄泊的自衛本能?你可以讚美他們的彈性,但是知曉他們的彈性來自哪裡,令我神傷。

移民,自然也是拓荒者。拓荒者的人生課題不在禮法的傳承維繫,那是舊社會的規則。在瘴癘叢生的新世界裡,重要的是如何闖出路來。對大自然的險惡,用柴刀和臂力去闖;對政治勢力的險惡,用機智和狡獪去繞。荷蘭人、鄭成功、滿清政府、日本天皇、國民黨,各有各的統治方式,統治方式就是所謂「法」。對於拓荒者,守不守「法」只是末節,達不達到生存目的才是主題。法無礙於目的就容忍它,法有礙於目的就繞過它。

這並不稀奇。澳洲人也有這個個性,早期的美國人更是。你也記得嗎?西部片裡的英雄,可多半不是那呆頭呆腦的警長,而往往是那一槍在手、恩怨自決、單騎闖天下的好漢。從法治的眼光看,咱們的廖添丁可是個該受管訓的甲級流氓。

法,對於臺灣移民的孩子,就像大漢溪邊佇立的「此橋不通」的木牌,繞過它!路是人走出來的。只要達到目的,沒有人在乎河床地通車嚴重的破壞環境,沒有人在乎路肩超車會肇成最致命的車禍,沒有人在乎檳榔攤上亂真的警用燈威脅了真正警燈的作用……。

那個不能容忍我十公分「侵占」的德國警察會覺得臺灣人這種對法和秩序的蔑視是駭人聽聞,匪夷所思;來歐的朋友也搖頭:你不知道,臺灣的脫序實在令人難以忍受,太亂了,太亂了!

我怎麼會不知道?你忘了野火集是誰寫的。可是,不管你喜不喜歡,臺灣人這種山不轉路轉的伸縮性,這種蔑視成規的草莽性格,這種只認目標不講原則的「闖」勁,難道不也正是它今天經濟成就的種子嗎?將小汽車開進泥濘的河床、開過泥坑,是脫序也是不畏艱辛;隨隨便便的搬家,是邋遢也是靈活;用雜誌和磚塊修床,是短見也是聰明;用一分錢,作八分投資、講十分話,是輕率也是勇於冒險。臺灣的外貿奇蹟,不就是無數個提著七小提箱的臺灣孩子用他那靈活、聰明、不畏艱辛、勇於冒險的移民個性「闖」出來的嗎?

不要輕視臺灣的錢。錢並不骯髒,它催化了人對自由的渴求,也給人帶來自信,有了自信就有自尊。在夏日明媚的歐洲街頭,你常看見臺灣出來的青年,背上背著帆布袋,手裡拿著地圖,表情輕鬆,昂首闊步。

那種輕鬆,使你想起吳濁流在1947年所憧憬的臺灣「烏托邦」:「……做任何事都不會受人監視;走什麼地方都不會受警察責備,寫任何文章都不會被禁止出售;攻擊誰都不會遭暗算;聳聳肩走路也沒有人會說壞話……這樣努力建設身心寬裕而自由的臺灣……」

歷史上最「身心寬裕而自由」的臺灣,恐怕就是你我眼前的臺灣了。尤其是當你想到,這昂首闊步的一群,都不必是什麼高幹子弟、權貴之後,只是最尋常的百姓,你知道移民的離鄉背井、顛沛流離,都有了令人欣慰的成果。

可是,為什麼來到歐洲的臺灣朋友怎麼那麼不快樂呢?

住在德國的我,哎,想死了臺灣的紙醉金迷,熱鬧繁華。來德國小住的臺灣朋友,卻又羨慕我的寧靜。

這裡實在寧靜。

一個無事的下午,你可以坐在客廳裡聽風走過屋瓦、穿過松樹的聲音。到草原上走走,若是夏季,白色的瑪格麗特開得如痴如醉;若是秋季,蘋果就「噗」的一聲掉在你眼前小路上,撿起來就可以啃。小鎮的路舖著青青石板,沿街的老屋門簷上還刻著年代:1517,明朝的;1308,啊,元朝的;1087,哇,宋朝建的……窗臺上擺著一列鮮紅欲滴的海棠。

轉角有棟老屋正在整修。二樓凌空架著,一樓打空了。一個白髮老師傅正在敲敲捶捶的。這房子有四百多年啦,他說,不能拆,就是能拆,主人也不捨得呀!可是裡頭設備想現代化,他擦擦眉毛上的汗,所以得把外殼架空了,只裡頭翻新。怕損壞老結構,所以所有機器都用不上了,全得靠手……

那豈不貴極了?

是啊!老師傅點頭,要貴上好幾倍呢!可是國家有補助,歷史嘛,不能丟哇!

老師傅拾起錘子,叮叮敲起來。聲音輕脆的回響在安靜的石板街上。

朋友坐在客廳地毯中央。午末的陽光投射進來,他閉眼仰臉對著太陽,就這樣久久坐著,一直到陽光完全沒入松影。他輕聲喟嘆。

我感覺到臺灣人對寧靜的近乎痛苦的渴求。

十一

不,我指的不僅只是空間環境的寧靜;在寧靜的空間環境背後有一種源自內在生活秩序的心靈的寧靜。有的民族,因為知道什麼在先,什麼在後,心裡有一種篤定。

在海德堡大學開的當代臺灣文學課裡,學生問:寫童年的作者特別多,似乎臺灣作家特別懷舊?

失去的,當然分外眷戀。臺灣的作家是永遠的失去了他們的過去。懷想大陸的,發現四十年睽隔的家鄉面目全非,不如不見。著眼臺灣的――你我之中有多少人還有一條童年的街讓他回頭?哪裡是余光中的廈門街?哪裡是白先勇和周夢蝶的明星咖啡?隱地的西門町變成了什麼樣子?袁瓊瓊的眷區還在嗎?淡水最後的列車開到了哪裡?

你若是個德國作家,那麼很可能你出生的那棟老房子還在,粗大的玫瑰依舊攀牆而上。那條街還舖著石板,轉角處的農舍老傳出乾草和牛糞的氣息,你每次興起回老街,都會看見和你同上小學的大傻個兒正在院子裡耙草。你曾經放紙船的水溝還在那裡,兩個穿短褲的小男孩,正勾著身玩紙船。

那條街,包括它的顏色和氣味,一直在那裡,所以你不必渴求。你知道,在人生的大浪中翻滾沉浮、疲倦徬徨的時候,有那麼一條街讓你回頭看看:它像一面晶亮的鏡子照著你最原始的來處。如果你來時頹喪墮落,它使你振作;如果你來時飛揚跋扈,它使你謙和沉潛。

是對這條街的了解,使你能把過去和此刻銜接起來。因為有著對歷史的記憶,所以你能詮釋現在,面對未來。知道從何處來,然後知道往何處去――過去、現在、未來之間有所傳承,就是生活的秩序。體認了這個秩序,所以篤定,所以寧靜。

靈活、聰明、不畏艱辛、勇於冒險的臺灣孩子,蔑視法規、不講原則、苟且短視的臺灣孩子,在闖蕩四百年之後,走到了一個最困難的關口:他想追求篤定和寧靜,一個和他原始個性背道而馳的理想。浮萍,追求根的深紮。

很困難,因為這一回,他不能夠繞著走。

十二

保母到書房來說,樓下的馬桶護圈壞了,老掉下來。

讓我想想,或許書桌上這半卷透明膠帶可以把它給黏回去。

思考問題:

1.本文作者所提到的「臺灣文化」,如解決人生困境的權宜之計、搬家、在高速公路開車、守法、冒險精神等,各有何優缺點?

2.文章第「十一」所要表達的意涵是什麼?與「在迷宮中仰望星斗」一文中提到的人文素養有關聯嗎?

※相關名句

1.道失於近則禍及於遠,政謬於上而民困於下。(晉•葛洪•抱朴子)

【釋意】謀劃錯在近處而災禍卻會綿延很遠,在上位者政令不當,人民就會在下面吃苦受困。

2.上重義則義克利,上重利則利克義。(荀子•大略)

【釋意】處於上位的人看重正義,那麼人們對正義的追求就會超越對財利的追求;處於上位的人看重財利,那麼人們對財利的追求就會超越對正義的追求。

3.治國有常,而利民為本;政教有經,而令行為上。(淮南子•法論訓)

4.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南朝宋•裴松之)

【釋意】治理世事憑藉的是大品德,而不是小思小惠。

5.林深則鳥棲,水廣則魚游,仁義積則物自歸之。(唐•吳兢)

【釋意】林木深茂則鳥棲息,水面寬廣則魚兒悠游,為政者能積仁義則人民自然歸向他。

6.如果被統治者不信任,不滿意政府,那麼這個政府就將會失敗。(英國雪萊)

7.要做同時代人的領袖,當然應該比他們站得更高,具有更健全的頭腦,更明確的看法,更堅強的性格。(俄國屠格涅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