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非物理也非數學 | 物理文選

2009-11-13 10:05:34


http://blog.sssh.tp.edu.tw/heisenberg/1372

既非物理也非數學
  - 費米的當頭棒喝,摧毀了戴森的幻想,並告訴他苦澀的真相。

撰文/高涌泉  台灣大學物理系教授

有人說過科學研究的要訣,就在於盡快發現自己的錯誤。這句話的道理很容易懂:既然大半的點子是走不通的,能早些知道哪些想法出了問題是極棒的事。(那些一定成功的科學研究,大體上不會有太高的價值。)
  在《不平凡的天才》(No Ordinary Genius)這本書中,電腦大師敏斯基(Marvin Minsky)將物理學家費曼的成就歸功於「他很不容易『被框住』(He was so "unstuck")」。敏斯基說費曼會用很多不同的方式來看待事情,一旦有個辦法行不通,他就馬上切換到另一條路。敏斯基有段話很值得玩味:「重要的是不要堅持;我認為多數人失敗的理由正在於他們太堅決要實現某個想法,而他們之所以會如此,只不過是太著迷於這個點子罷了。和費曼討論的時候,如果碰到困難,他會說『嗯,我們用這另一種辦法來瞧瞧。』費曼是我認識最不會被套住的人。」
  一般人沒有費曼那種能自行跳離泥沼的本事,只得借助於外力,也就是找高手來批評自己的想法。受到高手當頭棒喝的最佳例子,就我所知發生在第一號費曼迷戴森(Freeman Dyson)身上。這段故事非常精采,戴森2004年將它發表於《自然》上。
  戴森的成名作是將費曼、施溫格(Julian Schwinger)、朝永振一郎等人各自發展的量子電動力學統一起來,完整建立了量子場論的微擾計算技術與重整化理論。他完成這項工作時,還只不過是25歲的康乃爾大學博士班學生,但他兩年後即被聘為教授,成為罕見的無博士學位教授。
  很自然的,戴森接任教授後從事的研究,便是將自己發展的微擾技術應用到時髦的強交互作用上。微擾技術在量子電動力學上非常成功,因為電磁交互作用的強度不大,恰好適合微擾辦法;但強交互作用的耦合常數就過大了些,所以必須採用額外的近似法來搭配才能得到結果。總之,充滿鬥志的戴森帶了一群學生與博士後研究員,依據預設的方法,去計算介子質子散射的截面積。一年半後他們得到了很好的結果,辛苦所得的數值和實驗非常吻合。
  當時強作用的實驗數據來自物理大師費米(Enrico Fermi)在芝加哥大學的實驗室,所以戴森便興致勃勃帶了計算數值跑到芝加哥去見費米,想告訴他這件好消息,也藉機認識費米。戴森寫說他敲了費米辦公室的門,費米很客氣的請他進去,他馬上就把理論結果拿給費米看,但是費米並沒有多瞧一眼,反而先問起戴森太太與剛誕生兒子的健康狀況,然後才回頭對戴森說:「在理論物理中,有兩種做計算的方式。第一種──這是我喜歡的方式──是對於你所計算的物理過程有個清楚的物理圖像。第二種方式是有個精確且嚴格的數學架構。而你兩者都沒有。」
  聽到費米這麼直接的批評,戴森愣了一下,但是還繼續追問費米為何這麼說。費米答道:「量子電動力學是個好理論,因為電磁力是微弱的,而且萬一理論有含糊之處,我們還有個清楚的物理圖像來引導我們。但是你的強作用理論並沒有什麼物理圖像,而且由於力太強,微擾計算不會收歛。所以你必須引入一種任意截斷微擾級數的辦法,才能得到結果;然而這個方法並非建立在堅實的物理或數學之上。」戴森問費米難道他不覺得計算結果和實驗非常吻合是件了不起的事?費米反問:「你的計算用了幾個可調參數?」「四個。」費米就說:「我的朋友馮諾曼常喜歡講,只要有四個參數,我就可以讓任何數據的圖看起來像隻大象,如果有五個參數,我還可以讓牠擺動鼻子。」
  談到這裡,戴森只能謝謝費米,然後告退。他傷心地回到康乃爾,告訴學生這個壞消息。由於學生需要發表論文,他們還是將計算寫成一篇長論文發表於《物理評論》。戴森反省說:「回頭看,費米是對的,……讓我們免於陷在黑巷裡的是費米的直覺,而不是任何理論與實驗不符之處。」戴森永遠感激費米「摧毀了我們的幻想,並告訴我們苦澀的真相。」 End本文轉摘自:科學人雜誌